中国赛道上的非洲“马漂” 他们的方式就是马拉松

时间:2016-11-01 05:22:17

非洲运动员在上海八万人体育场周围训练。 梁璇 摄

今早7点,2016上海国际马拉松(以下简称“上马”)在外滩金牛广场鸣枪起跑。2小时10分18秒后,来自南非的A1001号选手莫库卡成为男子组冠军,16分钟后,埃塞俄比亚姑娘德雷杰率先冲过女子组终点线。

非洲选手在马拉松比赛中的实力众所周知,但鲜为人知的是,围绕上马终点八万人体育场周边的街巷,在开赛前几天,已经被他们用脚步“阅读”过数遍。不到8点的清晨,当大爷大妈候在超市门口准备抢购最新鲜的蔬菜时,大多数非洲选手已经完成了早上的训练。晚高峰未散,华灯初上,门口的火锅店刚刚排起长龙,一心备战的非洲选手早已进入梦乡。

马路成训练场地

晚7点30分,马奎斯·乔奈提用窗帘遮住城市霓虹,钻进了被子,“倒时差是件麻烦事儿。”在马奎斯看来,中国和埃塞俄比亚5个小时的时差,绝不能成为比赛的绊脚石,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帖:因大赛在即,他将强度调整至用35分钟完成7公里慢跑,一天一到两练,通常早上6点45分起床训练,然后冲澡、吃早餐,当上班族打卡时,他已经回到房间开始白天的睡眠,“强迫自己多睡一点”,实在睡不着,就看电影、按摩或者跟着音乐一个人跳舞,但除了训练,绝不出酒店。他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表示,“对运动员来说,赛前唯一的任务就是调整状态,旅游、购物等是违反原则、不专业的表现。”

虽然,腿伤加剧让马奎斯料想到自己的成绩不会理想,但为了飞行10个小时换来的机会,他不允许自己的备战有一丝马虎。况且,2小时4分54秒的pB(个人最好成绩),让他成为本届上马的一大“亮点”——作为一项金标赛事,今年上马邀请了9个国家30名精英选手以保障赛会成绩,马奎斯的名字出现在为赛前预热的新闻稿件中。

但自觉维持专业性,并非受到重视的选手独有。比赛前一天,清晨6点的上海八万人体育场笼在头天夜里小雨氤氲的雾气中,一个身材矮小的非洲小伙套在宽大的冲锋衣里,步伐轻盈地躲过了头天夜里的繁华,他的经过没有吵醒倒在路边的啤酒瓶和已经不会发光的塑料魔鬼角发箍。阿斯卡亚则没那么寂寞,她和5个同伴一起,从体育场内的酒店出发,与穿着太极服的老人擦身而过,在从某运动品牌“管你第几名”的巨大广告牌下拐了个弯,为在明天比赛中取得好名次作最后准备,零陵路、中山南二路、天钥桥路,她只顾撒开腿在人行道上奔跑,根本记不住这些路名,更不觉得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赛前两天,阿斯卡亚已经从环卫工人刘师傅身边跑过三四遍,“一个女孩在一堆男孩中,衣服也一样,不会错。”在体育场附近见过不少跑步爱好者的刘师傅断定,“从跑姿和轻松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肯定有水平,不会喘着粗气、哈着腰,而且非洲人本来就更会跑。”

而今天在赛道上,阿斯卡亚甚至被认了出来,“我知道她来自埃塞俄比亚。”在中国读研究生的加纳男孩贾马尔热衷田径运动,虽然从他身边跑过的非洲运动员鲜有来自加纳的,但在上海的大街上看到和自己肤色相同的运动员在拼搏,他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他们让我为我的肤色感到骄傲”。

但在奔跑中的人似乎只专注于跑步本身。马奎斯甚至记不清自己第一次来中国参加马拉松的城市名字,他更看重的是赛前训练的环境,“最好别有太多的汽车、自行车或行人,有公园或大学最好。”但有机会在城市道路中奔跑,他也有了对中国人的初步印象,“我喜欢你们,感觉你们都很努力,每个人都很忙。”

“他们当然也有搞不清的状况。” 作为中国头号马拉松经纪人陶绍明在非洲训练营的外事总监,周荣遇到过很多让非洲选手疑惑,可自己却答不上来的问题,“比如,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中国有些城市的马拉松,到点不发枪,却要等很久的领导讲话,认为这会影响赛前热身的效果。”也不乏不少跑错路线的情况,“比如最近的南京马拉松,但好在他们只是郁闷了一下,不会纠结很久,很快就专注下一个目标了。”

虽然在专业性上仍需磨合,但在周荣看来,中国依然是不少非洲选手热衷的赛场,在这里,他们也能找到比赛之外的乐趣。“他们普遍对中国印象很好,认为很现代化,尤其喜欢买手机,我甚至看过他们扛回来被子和拖鞋。”即便自律如马奎斯,他也希望在比赛之后能有一天观光,只是和阿斯卡亚买化妆品和衣服的需求不同,“我想参观一下中国知名的公司和工厂,了解它们的历史。”

这只是一桩生意

“一开始我都把黑人超了,可咱们就是人傻,钱多,最后奖金都是人家的。”比赛尚未结束,一位3小时左右完赛的跑者在人群中声音洪亮。既被当作实力的标杆,又被视作难以逾越的“障碍”,非洲选手在中国马拉松赛场上,被贴了一个有些尴尬的标签。

“非洲运动员,尤其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的选手不仅在中国赛场领先,在世界各大马拉松比赛中夺冠都是普遍现象,体育赛事应该强调相应的竞技成绩,这本无可厚非。”一位国内知名赛事运营公司的负责人表示,就像网球比赛为了增加赛事关注度,邀请费德勒来参加,给高额奖金和出场费一样,“顶级的非洲马拉松选手,也是凭借赛事奖金和出场费生存发展的。”

在该负责人看来,体育发展至今,“职业化”本不必赘述,但在现阶段的中国马拉松市场上,非洲选手的到来已经很难激起大众兴趣,因此,不少赛事开始在奖金设置上进行多样化设计,“比如扩大奖金范围或为国内选手设置奖项等。”北京、上海、广州和厦门这样级别的马拉松赛事,依然需要有过硬实力的选手来创造一流的竞技成绩,“例如,在今年北京马拉松赛中,埃塞俄比亚选手比鲁以2小时25分55秒创造了近10年来女子组冠军最好成绩,这个成绩也许未来几年都难以打破。他们是提升专业性和国际影响力重要的催化剂。” 但他同时强调,随着中国马拉松发展,一些二三线城市的马拉松赛在对邀请非洲选手的态度上也在变化,“很多中小比赛开始提升服务性,定位不会过于强调竞技性,也逐步降低了特邀。”

思维正在发生转变的中国马拉松市场,面对的非洲马拉松选手,其实脱胎于高度强调市场化的环境。

在国内资深国际马拉松经纪人陶绍明看来,比赛的背后,是成绩更是生意。2012年至今,他已经在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和乌干达建起了6家以他自己命名的“Tao Camp”,旗下的非洲选手达300余人。他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表示,除了为顶级选手提供包括吃、住、训练及比赛机会等资源的训练营外,也会在人员集中的村落附近,开设训练课,为希望靠马拉松谋生的人提供训练机会,但建立在签约制上的关系流动性很大,“市场讲的是利润,根据成绩走,彼此都明白。”

“运动推广和发展建立在经济基础上。”据陶绍明介绍,非洲的不少国家政府很难花钱推广马拉松,“非洲选手在马拉松上有长足进步,与世界马拉松市场的需求和经纪人制度的进入有很大关系。”而在吸引经纪人与赞助商的过程中,政府通常会在政策、资源调配与组织上予以支持,“以肯尼亚为例,为让青少年有训练机会,青少年越野路跑赛事有几百场,来自世界各地的经纪人会从中选择合适的培养对象,这些比赛成绩用网络连接起来进行排名,运动员资料大家可以分享。”让陶绍明印象深刻的是,这些赛事有细致的条文规定,“如救护车、大巴配比,医务、裁判人数,赞助商分级等,都很专业。”

正是这种“生意”思维,让马奎斯毫不犹豫地说出选择来中国参赛的理由,“你们联系我,给我钱,我为你们卖力跑,就那么简单。”

陶绍明正尝试带一些中国选手去参加纽约马拉松,虽然成绩并不理想,但中国跑者受到了主办方欢迎,“即便只是增加华人的关注度,一个理由也可以成立,这是高度市场化的行业。”他又重复了一遍挂在嘴边的话,“只要东家有需要”。

用马拉松的方式漂泊

“这或许就是一门生意而已。”摄影师自然在肯尼亚马拉松圣地埃腾跟拍完马拉松选手威尔森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他同时给这群为了生计而奔跑的人用了“抗争、拼搏、奋斗”的词汇。他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表示,正是基于对平凡生活的抗争才激励他们在埃腾拼命训练,希望能有幸进入马拉松经纪人的视野,“一次不行,两次,一年不行,两年、五年甚至十年,直到他再也跑不动了,对于跑者来说,这是唯一改变他们命运的方式。”

自然曾遇到几位马拉松选手,没钱交房租,没钱买鞋,要在比赛时没取得好成绩,他们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证,“可这就是肯尼亚马拉松选手的普通现实。”

目前,非洲真正能靠在全球跑马拉松糊口的选手“也就三四百人”,据陶绍明介绍,“世界排名在前100名的选手,一年收入在几万到几百万美元不等,而100多名到三四百名,收入约几千美金。”其中,能“糊口”的选手,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两个国家占了约90%。

“比如在肯尼亚埃尔多雷特,不少很漂亮的房子几乎都是知名马拉松选手的,尤其六大马拉松的冠军人物,在当地确实很富有。”周荣注意到,依托于成绩造成的收入差别和激烈的竞争,让不少年过40的男选手和已经生育的女选手再度回到训练场,开始马奎斯口中“随着太阳跑步的日子”,“在埃塞俄比亚,我们早上 5点30分就已经开始跑步了,每天一早一晚共30000米,这是必须的。”

自然在文章《你永远不会知道的秘密——真实记录肯尼亚马拉松选手金牌的背后》中记录:“在埃腾的生活非常简单,6平方米的蜗居,一个小炉子,几个水桶,几件衣服,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吃饭睡觉。威尔森心无旁骛,全身心投入训练。除了鱼之外,其他肉他都不吃,主食就是吃Ugali(类似玉米糊的食品——记者注),一不喝酒,二不抽烟,三不喝含糖高的饮料。”代表了大多数非洲跑者的生活状态,让他想起了北漂一族,“他们或许应该称之为马漂,用马拉松的方式在漂泊,任何一个平凡的人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而他们的方式就是马拉松。”

威尔森见到自然时,手上提的是参加大连马拉松的一个背包,“他说自己40岁了,还有3~5年马拉松生涯,希望能跑出马拉松生涯的另一个巅峰。希望中国的经纪人能助他一臂之力。”至于为何是中国,前述赛事公司负责人表示,实际上中国马拉松市场“人不傻、钱不多,因发展速度很快,对于处在上升期的运动员而言,是个舞台,因为欧美赛事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可选择,中国马拉松是个新大陆”。

今年是莫库卡第6次参加“上马”,他拿到冠军后表示,“退役后,我也许会做一名长跑教练或经纪人,我想用这些年参加比赛赢得的奖金,去帮助非洲的年轻人实现田径梦想。”他说话时的神情,很像马奎斯主动拿过笔在本子上认真写下自己最好成绩:1500米,3分33秒;5000米,13分00秒25;3000米,7分30秒,马拉松,2小时4分54秒,“我曾经两次跑出过这个成绩。”他的脸上满是骄傲。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梁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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