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1岁高龄的叶嘉莹坚持站立在讲台上讲诗词,一讲就是一上午。此种情景,容易让人想起90岁仍拿着手术刀的吴孟超院士。风雨几十载,叶嘉莹不曾改变的是热爱诗词的一片痴心。
15岁的叶嘉莹写了《蝴蝶》这首小诗:“几度惊飞欲起难,晚风翻怯舞衣单。三秋一觉庄生梦,满地新霜月乍寒。”当年她在北京的老家是一个大的四合院,方砖铺地,她母亲在西屋的房前开辟了一片小小的花池,夏天萤火虫、蝴蝶都在花丛中翩跹起舞。一个秋天寒冷的傍晚,一只小小的白蝴蝶落在院子中间地上后再也飞不起来了,她就蹲下来看了它半天,当时真的觉得生命是如此之短促,如此之脆弱。她也没有什么清楚的想法,就写了这首小诗。
后来,少妇叶嘉莹随夫君去了台湾,她写过一首题为《转蓬》的诗:“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诗中说“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那时一家人在战乱之中,真是身不由己,人飘落到哪里都不是自己的选择。离别战乱断了乡根,那个时候他们不敢和大陆通信,完全没有一点故乡的消息。“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是说自己没有托身之所,灾祸无缘无故就降临了。“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当时台湾白色恐怖非常可怕,你要是被怀疑有问题,亲戚朋友都不敢跟你来往。“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她在别人家里寄宿不可以痛哭流涕,只有自己把泪咽下去。
叶嘉莹是第一个在台湾电视上讲古诗的人,还在教育电台广播讲过“大学国文”。西方的汉学家,那时候到台湾来看见她到处在讲课,就有人邀请她去美国讲课。她在美国教了几年书,后来经海陶伟教授介绍,到了加拿大UBC大学任教。该校的亚洲系主任要求她必须用英文授课,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她每天晚上查字典备课到凌晨两点,白天再讲课。她自以为也许天生有教书的天赋,虽然自己的文法也许不完美,发音也不完全正确,可是能用蹩脚的英语把诗歌的感动讲出来了。所以她授课以后,选修中国古典诗歌的学生越来越多,很快她就申请了一个助教。因为她要用英文教课,看作业,看考卷。慢慢地英文水平也被迫出来了,这并不是一件非常顺利的事情。虽然在国外她教书学生们喜爱听,但是她不能像给同胞教书那么随性发挥,所以就写了一首诗《鹏飞》:“鹏飞谁与话云程,失所今悲匍地行。北海南溟俱往事,一枝聊此托馀生。”她以为自己过去不管是在台湾还是大陆,教书都可以随心所欲“跑野马”,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查英文生字给人上课,跟在地上爬一样。她之前在北京、在台湾教书,这两个能用母语教书的地方她都离开了,只是为了生活而不得已留在了异国。
后来中国和加拿大建交了,叶嘉莹想国家间都建交了自己应该能回去了,1974年她申请回国探亲。回国后写了一首长诗《祖国行》,有1870个字,其中有一段写道:“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后来,她的思想进一步升华,她要将古代诗人们的心魂、志意这些宝贵的东西传给下一代,所以就开始申请回国教书。
她到南开大学执教,南开师生对她很热情,她讲课的时候,教室里坐满了学生,以至于自己都上不去讲台。看到祖国的年轻人对中国古典文化有如此的热情,她非常感动。那时候她还没有从UBC大学退休,但只要加拿大三月底一停课考试,她马上就回到南开大学教书,至今已经三十几年了。回到南开,她写过一首小诗:“萧瑟悲秋今古同,残荷零落向西风。 遥天谁遣羲和驭,来送黄昏一抹红。”
近年海外又有朋友为她捐建了迦陵学舍,她很感谢。但她不要私人的住房,只要一个讲学的地方,就像古代的书院,可以在里面讲学、开会、研究。现在房子快要建成了。她已经把自己所有海外的录音、录像、研究资料都搬回来了,她希望自己还能够有短暂的余年,协助爱好诗词的学生朋友们把资料整理出来。
不久前她又写了诗:“又到长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相思。荷花凋尽我来迟。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叶嘉莹以为,在中国古诗中,常用雁排成人字来表达对人的思念,而这种思念不应是小我的、私人的那一点感情,而应该是对国家、文化更博大的情谊。她知道自己人虽然老了,但对理想和感情还是一片痴心。她相信只要有种子,不管是百年千年,我们的中华文化、我们的诗词一定会开出花结出果来的。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言止善)
许昌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