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60年坚守职业信念,他做过上万台手术救人无数耄耋之年不放弃绝症患者,他温暖“送走”220个病人
“吴太安,220号。患者于昨晚安详去世,有家属陪伴。”简阳市人民医院80岁老医生周克明又“送走”一位农村癌症晚期病人,12月13日,他在一份“宁养关怀病人随访记录”上写下这行字。他的档案柜里已有9个装有随访记录的档案袋,记录着先后离去的病人。
从手拿手术刀与死神赛跑,到率先对四川农村癌症终末期患者开展临终关怀,60年从医生涯,周克明在生命之河上来回“摆渡”。
一生一死,周克明心如明镜。
有一天,自己也会动不了,但他已很欣慰:“我们用双手和心血,使那些奄奄一息的生命重新看到了太阳、看到了月亮、看见了鲜花、看见了黎明前的曙光……”
本报记者 王怀 罗向明 张守帅 文/图
让病人有尊严地离去
11月30日,星期三,周克明第三次到吴太安家。
吴太安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见到周克明进屋,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硬要坚持坐起来。就这么轻轻一动,病人便剧烈咳嗽。“莫动,莫动。”周克明左手轻拍吴太安的背,右手在桌上扯出几张卫生纸,帮他从嘴里抹出痰液。吴太安反应更加迟钝,说话都费力气,没法再唠家常,周克明诊断完后就陪他静静坐着。“老人冬天难过,老年病人冬天更难过。”周克明把吴太安的女儿吴秀和拉到屋外,悄悄说:“可增加些止痛药剂量,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最后的日子过得有质量些。”
临终关怀也称宁养关怀,按国际惯例,是在预计病人半年内会离世时实施。
“救生不易,‘送死’更难。农民一辈子任劳任怨,走的时候应该体面一点。”周克明把对生命最后的尊重安排进他的日程:周一、周五上门诊,周二、周四到病房,周三下乡搞临终关怀。
去看吴太安那天,周克明还送了吴秀和6盒止痛药。吗啡缓释片是治疗重度癌痛的处方药,价格不便宜,碰到贫困家庭,周克明就掏钱自己送。这几年,他自费送出2万多元的药。
从吴太安家中出来,前往石钟镇黄连村的路上,周克明接到李玉定妻子打来的电话,说丈夫刚刚走了,走前还在念叨“周医生什么时候来……”“走得痛苦不?”“还行。”
“安详去世”是周克明最希望在“宁养关怀病人随访记录”上落下的结果。为了这个结果,他走遍简阳所有乡镇。简阳幅员面积2213平方公里,丘多路远,他一天只能看望三四名患者。
一次,在董家埂乡遇到下雨,助手谭娜劝他返回。周克明不答应,“对我,对他们来说,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谭娜只好把他搀扶得紧紧的,生怕下坡路摔跤。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从泥泞中走来,病人和家属眼前一亮,继而全哭了。谭娜深深理解老爷子的心愿:到农村去,帮助病人有尊严地离去。
高高飘扬的传奇旗帜
周克明之所以对农村癌症晚期病例介入临终关怀,源自他心中始终无法忘记的一幕。
几年前,周克明到养马镇农村调研,看到一名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透风的屋内,紧咬被子,两手抓扯,用头撞墙……听着“呜呜呜”的哀号声,老伴眼泪直流,“癌症,痛得没法。”“即使走到生命最后,也要让他们感到没被抛弃、没被放弃。”那一刻,时年76岁的周克明下定决心。
周克明找到简阳市民政局,要来当地农村癌症患者的情况。“有2000多人啊!”他说,这件事“非做不可”。
对中小城市和农村来说,临终关怀几乎是空白。2012年,周克明向四川省卫生厅(现四川省卫计委)申请科研立项,在简阳市农村开展终末期癌症病人临终关怀研究,简阳由此成为全国率先在农村开展临终关怀的县级市。
“你图啥?课题还是自筹经费。”不少人劝周克明,“农村临终关怀科研价值不突出,也改变不了患者的命运,费力不讨好。”
“让患者能无痛苦地离开,让他们感受到国家和社会还在关心他们,社会价值远大于科研价值。”胸外科主任医师张同钦是周克明的“大徒弟”,最了解老爷子的想法。
为干好这件事,周克明把头发染得乌黑。“我这把年纪,这样去开导,才能让病人看到希望。”
外科医生陈焬说,老爷子做人一丝不苟,做事追求完美,一辈子如此。“他做了1万多例手术,没出过一起差错。”
白手起家组建外科、肿瘤科,在四川县级医院中率先开展食管癌、肺癌、胃癌、结肠癌等根治手术,发表论文70余篇,打破县级医院医生不能评正高的先例,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周克明早已是简阳市人民医院的传奇。
如今返聘回到肿瘤科,周克明依旧是每天最早到岗的医生,上门诊从不限号,一天平均诊断70多位病人。
岁月,让周克明放下手术刀,但他作为简阳人民医院的一面旗帜,依旧挺在最前面。
追赶光阴的仁心传承
按照立项时的计划,周克明的课题两年前就该结题,但他选择了“延时”。4年关怀了306人,他认为样本量对建议政府出台相关政策还不够。
早在2012年,就有研究者对他说,“临终关怀的问题存在应用环节,令人担忧的是能否可持续地做下去,如果你不干了呢?”
周克明心中有数。每次下乡,他都尽量把患者所在地的乡镇和村上的医护人员叫上。几年下来,经过培训的各乡镇卫生院院长和139名业务骨干、300多名村医及20多名民营医院医生加入到他的队伍,探索建起“县市级医院-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三级农村临终关怀网络和模式。
越来越多的医生愿意跟着老爷子去敲开农家门,甚至影响了一个叫毛雪丽的18岁女孩。
1998年,付建琼夫妇带着一个肚子胀得大如西瓜的半岁女婴跪在周克明面前,一边央求救命,一边一把把地从布袋里抓出“块票”,那是从成都九眼桥等地乞讨来的。
院长对周克明说了两点意见:手术风险大,做不做随你;不够的费用,医院补贴。周克明二话不说,立即组织手术。两个多小时后,他成功从女婴肚内取出4公斤多重的肿瘤,而孩子只有3.5公斤。这也成为世界上首例肿瘤比人体重的医学案例。
那个女婴就是毛雪丽。此后十多年间,周克明一直关心着毛雪丽的成长。明年,毛雪丽将考大学,她将自己的志愿定向了社工,“要像爷爷一样帮助弱者。”
临近元旦,毛雪丽画了一幅画送给周克明,是一对鲜艳的牡丹。但周克明清楚,再美的花儿也有凋谢的一天。之前,这位行医一生的老人已签署遗体捐赠协议,死后将把遗体捐给大学用作教学科研。
他说,只要他一天还能动,就会把临终关怀做下去。“有的人秉性坚强,就是临近生命的终点,也还活力四射、闪闪发光。”
记者手记
这就是医者仁者
为深入了解周克明,记者要来了简阳市人民医院11月的早餐打卡记录。
30天、22个工作日,周克明有25天在医院用早餐,最早的一次打卡时间为7点03分,最迟的一次也是7点38分。
“大徒弟”、胸外科主任医师张同钦劝他,你是“老辈子”,多休息下嘛。他说,病人等不得。
已过退休之年的张同钦何尝不是这样,他每年要做700多台手术,时常加班,背虽驼了,却是手术室里最值得依靠的脊梁。
如果说这是一种传承,周克明带领大家形成了这样的风气。张同钦说,缝针必须间距相等、打结要规范漂亮,老爷子这些“匠人”般的严苛要求令他终生受益。
对于“师傅”晚年投身农村临终关怀,张同钦一点不感到意外。周克明尊重生命,他救了很多人,看病不管钱财多少、地位高低全部一视同仁。患者要他的手机号,从不拒绝。
有时他到医院门口的饭馆用餐,结账时发现被认识他的患者或家属抢先买了单,次数一多,他就改变方式,吃饭先付钱。也有患者追到他家里送东西,钱肯定不要,土特产实在推脱不掉,他就回赠价值更高的营养品。
我们问他,长期接触死亡,是否对自身造成影响?他坦然一笑,如果他(她)没有走上自杀的路,是有尊严地离开,家属也不至于那么伤痛,我其实是很高兴的。
临终关怀,自己还要贴钱,但周克明的子女们支持他的选择。大儿子说,你挣的钱你负责用完,不用考虑第二代第三代。
周克明有种紧迫感。农村临终关怀涉及的相关药品能否纳入医保报销、财政如何支持三级体系、患者和家属怎样更好配合等问题,都关乎相关政策的制定,也关系到他的“事业”今后能否在更广大的农村成为常态,他停不下来。
又一个周三到来,周克明带着药品和“宁养关怀病人随访记录”下乡了。那个头发染得乌黑、身着穿了20多年的风衣、打着领带的老者,总让人感动于他追求了一生的格言:“我的心脏,为社会进步而跳动;我的血液,为人类健康而奔流。”
原标题:80岁的生命“摆渡人”
许昌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