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雪峰 云南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
来源:凤凰网大学问第264期
2015年11月13日,法国巴黎遭遇恐怖袭击,数百人死伤。恐怖份子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一百多位无辜平民。中东恐怖主义组织ISIS发表声明,声称对此次事件负责。巴黎恐怖袭击事件之后,围绕着如何理解这一事件,一时间舆论四起,文明冲突论、以及各种种族主义言论甚嚣尘上,颇有点911后小布什宣扬的新十字军战争的味道。那么,究竟当如何理解此次事件,以及自1980年代以来日益对现代世界秩序构成威胁的类似事件呢?
从性质上讲,巴黎恐怖袭击以及类似的恐怖主义事件,无疑是现代的(modern)。只有将之放置于现代的基本背景之上,妥当性的理解才有可能,亦只有在此基础之上,才可能寻求到有关恐怖主义的某种解决之道。
一 主权民族国家体系
现代性最为重要的内容,无疑是个体权利,以及与此相关的主权民族国家体系之成立。自由而平等的公民个体成为主权民族国家的基本单位,而主权民族国家则成为现代世界基本的政治单元。个体公民的联合构成了主权民族国家,而主权民族国家之并立则构成了万国林立的国际(international)。这个时代最为关键的概念中,民主与民族主权国家的统治权有关,自由则关涉主权民族国家内公民之间、以及公民与公权力间的关系,主权则成为民族国家最主要的特征。今日全球主权民族国家体系之成立,与欧洲社会16世纪以降的变迁,以及向欧洲之外其他地区的殖民活动密切相关。
15-17世纪,因新教改革之后宗教多元化局面的出现,欧洲新教各派与旧教各派之间,以及各个政治体之间,因宗教或以宗教之名争端不断。各个政治体内部、以及各个政治体之间,爆发旷日持久的宗教迫害与战争。经过两个多世纪的相互迫害、绞杀,双方势均力敌,任何一方皆无法消灭、宰制另外一方。无论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皆无法取得绝对的优势,以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对方,因此,不得不相互宽容。
1648年,列强各方在神圣罗马帝国的明斯特市(Mnster)和奥斯纳吕克市(Osnabrck)签署了一系列条约,史称《威斯特伐利亚和约》(peace of Westphalia),标志两个多世纪宗教战争的终结。《威斯特伐利亚和约》(peace of Westphalia)终结了宗教战争,开启了世俗政治,亦奠基了欧洲主权民族国家体系。随着欧洲向外的殖民,这一体系不断膨胀,在18-19世纪瓦解东方世界几乎所有的古老文明体系(奥斯曼土耳其、波斯、印度、中国等),使全球大部分地区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20世纪上半叶,连续引发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将全球几乎所有地区拉进战争深渊,并最终完成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同化,成为今日全球主权民族国家体系。
西欧主权民族国家体系之成立,是世界历史上的一场根本性的革命。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合约》之后,其不断膨胀扩张,在18-19世纪瓦解东方世界几乎所有的古老文明体系(奥斯曼土耳其、波斯、印度、中国等),使全球大部分地区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20世纪上半叶,连续引发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将全球几乎所有地区拉进战争深渊。并且,在20世纪后半叶,完成向全球的扩张,形成今日全球主权国家体系。
欧洲主权民族国家体系是一个结构性的竞争体系。由于在主权国家之上并无更高的普世性的政治系统存在,某种程度上,欧洲主权国家体系本身类似于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体系内各个主权国家间存在一种结构性的竞争关系。霍布斯(Thomas Hobbes)《列维坦》中描述的自然状态下的原子个体的性质自私、暴力、以及兽性--用来描述万国丛林中的主权国家,一点也不为过。因此,制衡他国和发展自己成为体系内的每个主权国家的内在要求,进而,每个主权国家都有一种不断增强国力的内在冲动,与古典政治体系要捍卫某一种道统不同,主权国家所要追求和捍卫的是现实的物质利益。正如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所洞见的那样:市场以及对物质的追求已经宰制了整个人类社会。为了确保本国的生存、发展,主权国家一方面在内部须积极整合国民,提升经济、军事等多方面的实力,晚近人类社会在教育、经济、军事等方面的发展,与此相关。另一方面,各个主权国家积极寻求向邻近诸国、以及欧洲之外扩张,晚近欧洲向全世界的殖民活动,与此相关。
因此,正如已故台湾学者张锡模先生所注意到的,主权民族国家体系的运作逻辑具有三重性:体系成员间的承认政治与认同政治,体系内部的结构性竞争,以及体系对外部不断膨胀的动力。亦因此,这是一种高度不稳定的政治体系,一方面,体系内的结构性竞争使得彼此深刻对立,体系的稳定仰赖于体系内各个主权国家间相互的联盟与制衡,很多时候,彼此竞争与制衡的结果,是战争的制度化;另一方面,体系作为一个整体不断向外膨胀,西欧主权国家体系膨胀的结果,是东方传统政治体系的解体,东方殖民地化,今日全球主权国家体系膨胀的结果,是人类以外诸物种的生存空间不断受到挤压,人类自身面临严重的环境问题,进而亦威胁到人类自身的长久存在。
宗教战争之后,欧洲主权国家体系运作逻辑产生的结果,是在欧洲内部加深列强的对立、分裂与重组,对外则使欧洲主权国家体系不断膨胀。其膨胀的结果,东方各个古典政治体系被瓦解,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