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诱惑

时间:2016-06-09 07:37:42

近年,迷上花椒的香味,确乎无它不欢的程度。最开始是腌制带鱼,用来去腥的,后来演变成,但凡炒绿豆芽,也得放几十粒进去,先在油锅里煸香,再下豆芽。有花椒的豆芽一点豆腥气都没有,临起锅时,滴一些香醋,清脆爽口,杂有淡淡的椒香,颇有余韵,袅袅的麻涩,于舌上且隐且现。

一直用的是藤椒,药香气重。

最近尝试红皮花椒,来自四川南充的品种,打开包装,香气扑鼻,有故人重逢双双把对方抱在怀里的悸动。

一天,忽然想吃小龙虾。买回两斤,花数小时清理头尾腮肠,全部弄干净,也只一小盘。油锅里放干辣椒、花椒、八角、姜蒜若干,煸香,汇入小龙虾爆炒,加水、老抽、醋、冰糖,文火焖煮……出锅时,异香扑鼻。一个人独享,坐在桌边,吃出一堆壳。红彤彤的虾壳把一个人的午餐装点得分外热闹喜气。无比贪恋椒麻味,一只一只又一只,把筷子搛一只出来,用手抓住,放嘴里吮一下,再把虾肉啜出来,间或挑一粒花椒咀嚼,舌上瞬间有异样,一派麻麻涩涩的清香在口腔里飘荡回旋,真是可口之物。

干辣椒放多了,吃时浑然不觉,待到下午上班,辣得心都痛。晚餐时下决心不再碰了,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吃了五六只的样子。人哪,于任何方面都有超强的自控力,唯独于饮食上输得一败涂地,人还是一个有弱点的动物,小时候顽劣被大人逮到一顿毒打,但凡事后赠以一颗糖,保准止住了哭泣,鼻涕拉挂地把糖吮得啧啧有声。

花椒对我充满诱惑。

忆起芜湖街头的麻辣汤,味蕾迅即有了回应,简直唾液横生,滋味无穷。嫩粉粉的鸡毛菜必是首选,面筋泡、海带丝、豆腐脆皮、金针菇、糯米小锅巴,最后的主打,当然是必不能少的粉丝、鸭血,一样样挑好,放在塑胶瘪篮里,老板一股脑丢入沸腾的底汤里涮,逐一捞起,一大碗,再浇以高汤,滴上麻油,端到跟前。抽一双筷子,拿一只勺子,静静坐在青天白日下,慢慢享用,辣得实在受不了啰,就喝一口冰镇赤豆酒酿,活似神仙……如此难忘的美味,何等的令人贪恋,总归是拥有了花椒与辣椒的灵魂,所以,才叫“麻”“辣”汤。

合肥也有麻辣汤,偶尔去吃,滋味不免打了折扣,三个字:不正宗。仅仅一条长江之隔,于饮食上,江南总归要胜江北一筹。

以中医的说法,体内缺什么,人就偏爱什么样的食材。我体内湿气重,整天腰酸肩痛的,花椒恰好是祛湿的利器之一,所以,才好上了这一味。比如我的孩子,他一见菜里有花椒粒,便本能地拒吃整碗菜,一则他不喜椒麻味,二则出于本能的肌体对抗。孩子的味蕾尚未完全开放,只贪恋甜咸酸之物,对于辛味,难免抗拒。

有一阵,科教频道请来北京中医药大学的一位教授讲解《黄帝内经》。作为一名中医热爱者,一期不落,获益匪浅。教授说脾胃不调的人,应适当地吃些辛味,方恍然有悟—花椒正是辛味的典型代表啊。

自从有意识地吃些辛辣物,胃口明显荡开些,消化系统渐渐好转,终于迎来了新一轮饥饿感。脾主运化嘛,脾正常了,人的消化系统才会正常。

这位教授还讲,没事时,唱唱歌,有助于清气上扬,浊气下沉。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每天黄昏,下班去接孩子回家途中,都会强迫自己唱唱歌,也无非《牡丹之歌》、《我爱你,塞北的雪》之类,这种歌,有抒情式的长叹,特别提气吧。唱着唱着,于薄暮的斜阳下,仿佛真的快乐一点。假若所有的气都闷在体内,人难免压抑吧,唱歌时,一呼一吸间,气也畅达了,再何抑郁之有?

原来,贪恋花椒和唱歌,也可以对身体、情绪起到调节的作用,功莫大焉。

今天,买回一碗豆渣,先净锅焙炒,直至金黄色,盛出,备用。将锅洗净,下重油(荤素油各半),抓一小把花椒进去,炸出香味,将其捞出丢掉。接着,葱花、姜末入锅,煸香,汇入焙好的豆渣,放少许老抽,快速翻炒,差不多时,关火。

有了花椒参与的豆渣,风味变得上乘独特。

小时候,外婆炒豆渣时还放水辣椒,更加出味。早饭时,挖三四勺子豆渣放在稀饭上头,拿筷子飞速搅拌后,吃在嘴里,微微的咸,浓郁的豆香气,哗哗哗,一碗粥瞬间见底……最富裕最殷实的记忆,莫过于此,至今留在脑海挥之不去。腌豆渣的风味更加独特,吃在舌上沙绵绵的,一样是时间沉淀发酵出来的好味道。

今年五月,一直处在淫雨霏霏的低温天气,栀子花迟迟未开,石榴花则不分阴晴,照常如火如荼,无奈不便户外疾步,时间多出来,何不买一碗豆渣回来,在灶上慢慢以文火焙炒,豆子的腥气走失,香味焙出来……人在厨房,终于获得了片刻的欣慰。

厨房是锻炼一个人性子的好场所,慢慢焙炒,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刷锅,起起伏伏间,一颗心落下,沉入庸常生活,一天的日子,过去了,纵然活着活着便老了,也不免有一丝仙人骑鹤的优游。忽然蹦出来一句──“何用别寻方外去,人间亦自有丹丘。”

嗯,一直困在平庸的三餐里,也算炼丹的一种?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钱红莉)

许昌报摘